作者:杉山正明 譯者:陳心慧
為了擁有更好的「現在」,歷史不可或缺。
蒙古帝國的發展簡史(aka. 我的筆記)
歐亞國家的傳統
遠眺歐亞大陸歷史,人人心中想到的皆是帝國、王朝等等「勝者的歷史」,卻忽略了歐亞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對歐亞大陸的巨大影響。
西元前2000年左右,草原崛起的斯基泰率先席捲西伯利亞、中亞、外蒙,甚至新疆、內蒙、華北、雲南等地:匈奴國家與斯基泰類似,是以匈奴為名的遊牧部族聯盟為基礎,納入各種游牧體系集團,並且集結成強大軍事權力,形成大型龐雜國家;並且這樣的遊牧軍事體制也有和斯基泰類似的軍事社會組織,中心以單于為君主,面南分為左(東方)右(西方)二翼(想像單于方位是坐北朝南,因此他的左手邊是東方、右手邊是西方),並且根據十、百、千、萬的十進位法架構出軍事和社會組織。這便是斯基泰帶來的影響、最早出現在中國史書——《史記》的紀錄,並且深遠影響到千年後的蒙古。
遊牧民族不僅出現在中國,遙遠的印度也出現了塞迦族(即斯基泰人),這群斯基泰人被後世稱為「釋迦族」,也就是釋迦摩尼佛所屬的民族;另外,黑海北岸的伊朗系遊牧民族薩爾馬提亞人在西元前四世紀左右興起,他們趕走斯基泰人,建立部族聯盟,並在西元前三世紀被趕往歐洲。從這些案例能得知,遊牧民族對於歷史有千絲萬縷的影響,可惜的是,現代歷史主流仍然是由西方世界主導成他們希望的模樣:除了「帝國」外,亞洲與游牧民族的歷史不被認真看待,儘管我認為近年的遊牧民族與亞洲的相關書籍大幅增加,但仍需要更全面性地看待全球共同的歷史,畢竟缺乏一個歷史上的小螺絲,就無法造就現在的歷史面貌。
開啟世界之人系譜
成吉思汗命名「大蒙古」後,大致出現了兩種群體:第一種是以成吉思汗王室為中心、原本便屬於蒙古部的人;第二種則是1206年國家草創期被認為是「蒙古兀魯思」的大量牧民,這些牧民擁有固定部族名稱,另一方面也屬於「蒙古」,擁有雙重歸屬意識。一般而言,13、14世紀提及的「蒙古」人群,多半是以這兩類集團為前提,例外的則是先前曾獨立建國、且依舊在中亞保持個別權力政體的遊牧契丹族,進而形成第三種群體。
同樣在1206年、成吉思汗命名「大蒙古」後不久,便趁著千人隊重新改編的機會,將所有蒙古軍團分為左翼和右翼,中央則有宮帳群「斡魯朵」:左翼位於大興安嶺一帶,中央位於蒙古高原,右翼則位於阿爾泰山脈一帶。
最外側東部有三個(成吉思汗的)弟弟兀魯斯,西部則有三個兒子的兀魯斯,中央則有左右兩翼軍隊、宮廷和政府隨著成吉思汗移動,這樣的模式成了之後蒙古世界帝國一貫成習的所有原型,更使得大蒙古和成吉思汗成為超越時代、難以否定的巨大存在,留下各種傳說至今。
蒙古與俄羅斯(重要概念:俄羅斯的民族認同)
1235年,第二代大可汗窩闊台(第一代便是成吉思汗)成功攻克大金國,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他首先在蒙古高原中央部建立哈剌和林都城(建立意味著「黑色沙礫」的草原之都,乃是延續回鶻游牧帝國興建的遊牧城市「窩魯朵八里」),並且以哈剌和林都城為中央政府,開始從舊金國領地至中亞、伊朗方面進行徵稅、行政、聯絡交通網等工作。
與此同時,窩闊台和蒙古已經明確意識到了「世界」之意。在此意識下,朮赤家的次子拔都作為西征的主將使俄羅斯乃至歐洲陷入恐怖深淵。
至於蒙古如何進攻至欽察草原則起源於成吉思汗創設的右翼三王家:由北至南順序為朮赤兀魯思、窩闊台兀魯思、察合台兀魯思,這樣的配置注定了三王家向西擴展的命運。朮赤的遊牧領地被分配到西北額爾濟斯河上游,並且往西向哈薩克前進,並攻下遊牧民族康里族以及花剌子模,奠定哈薩克草原成為蒙古基礎的一部分,只可惜朮赤英年早逝,由兒子斡兒答和拔都繼承遺志,完成西方拓疆。
而1235年後的西征軍除了朮赤的兒子們,亦有成吉思汗其他三子家派出長子或王族參與;其中,拖雷之子蒙哥是最為重要的人物。在遠征軍的成吉思汗孫輩中,拔都與蒙哥因同時為堂表兄弟,且能力、見識、氣量等方面皆相當傑出,因而兩人相較窩闊台庶出長子貴由,便顯得關係微妙;至於察合台家,自中亞遠征以來便遭於不幸,又缺乏人才,僅派出察合台么子和孫子參戰。成吉思汗四子家的權力地位結構,將在未來大大影響蒙古帝國的發展。
1236年,拔都旗下蒙古西征軍啟程,兵分二路朝哈薩克前進至伏爾加河畔的不里阿耳和巴什基爾;蒙哥則率兵壓制馬里和摩爾多瓦、部分欽察族和阿速族(現馬里埃爾共和國、楚瓦什共和國、摩爾多瓦共和國),以及欽察草原北邊之地。
1237年,拔都與蒙哥的作戰行動告一段落,伏爾加河中游一帶落入蒙古手中,羅斯東側的蒙古兩軍再度會合;而出現在蒙古軍眼前的,則是分成數個中小型諸侯國的羅斯。
一般而言,拔都西征被稱作「遠征俄羅斯和東歐」,但作者對此稍感疑惑:對蒙古而言,西征是為了壓制欽察草原(包括裏海、高加索、黑海北側)至多瑙河口一帶,因欽察草原乃是各種遊牧勢力根據地,對蒙古的「世界」來說不可或缺;因此,反過來思考,當時的莫斯科不過是座木寨邊堡(甚至比華北攻防戰無聊),蒙古有什麼理由入侵呢?或許可以思考成攻陷俄羅斯不過是佔領欽察草原的順帶戰利品。
蒙古西征的真正目的或許便是要欽察草原,拔都在1238年至1240年秋天的兩年半之間,從未踏足羅斯,而是在不停在高加索方面至克里米亞一代的廣大草原展開大規模軍事活動;但現今俄羅斯的愛國主義卻將的受害程度愈來愈「嚴重」。或許更該思考一下,愛國主義是否是操縱民族情結的手段之一?
蒙古與中東(重要概念:蒙古伊斯蘭化)
1241年,大二代大汗窩闊台過世,由朮赤之子貴由繼承大汗之位(即位是1246年的事);卻因在中亞猝死而使政權快速替換。1251年,在拔都強力支持下,拖雷之子蒙哥成為第四代大可汗,並強力鎮壓窩闊台與察合台的反對派,再命令弟弟阿里不哥管理拖雷家領地,隨後便開始俯瞰整個帝國和世界。然而,蒙哥也一如貴由的短命,意外身亡,促使在蒙哥生前與之強烈對抗的忽必烈上台成為第五任大汗。
1253年,旭烈兀率領蒙古各部族精銳從蒙古高原出發,途經窩闊台諸系領地,以及繞境天山、伊犁溪谷的察合台領地,以接收兩領地的士兵並確認兩大勢力動向(是被蒙哥打壓後的政治動向)。旭烈兀在進軍伊朗、亞塞拜然、格魯吉亞和安納托利亞等地前,要求他們表態要做為蒙古的友軍或是敵人,發揮了成吉思汗以來蒙古最擅長的事前調查與疏通,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樣一來,蒙古眼前的敵人只剩什葉派的伊斯瑪儀教團。1255年,伊斯瑪儀教團發生政變,第七代教主穆罕默德三世遭親信殺害,政變發生在旭兀烈準備發動攻擊之際,因此被認為是親蒙古的穆罕默德之子——魯克丁.胡爾夏所為;而伊斯瑪儀教團大本營阿拉穆特也因此遭到完全封鎖,令十字軍聞風喪膽的伊斯瑪儀教團就此消滅,蒙古軍幾乎無損。而胡爾夏在前往蒙古哈剌和林求見蒙哥過程中遭到殺害,理由則可能是該教團曾威脅蒙哥性命。
旭烈兀在處理完伊斯瑪儀軍團、重整軍隊後,再度向西前進,並在1285年包圍巴格達。基於蒙古軍一貫的事前調查,巴格達阿拔斯王朝的哈里發政權也無法得到外界救援;並且,旭烈兀利用反間計,使阿拔斯王朝第三十七代哈里發穆斯台綏木政權內部分裂,又讓哈里發伊一族逃往埃及瑪木留克王朝。巴格達開城後,據說蒙古進行了燒殺擄掠,死者高達八十萬;這極有可能是蒙古慣用的散佈恐慌的伎倆,巴格達當時人口應該沒有這麼多;而進行燒殺擄掠的,也極有可能是城內的惡棍以及聶思脫里派基督徒所為。
然而,1260年,正當旭烈兀進軍敘利亞一帶時,卻傳來蒙哥逝世的消息,蒙哥的過世也終止了旭烈兀大軍西進,某方面拯救了歐洲;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爭奪大可汗之位,而忽必烈在4年後取得勝利,也造就了蒙古帝國未來幾乎都是以忽必烈血脈擔任大汗的宗主國大元兀魯思為中心、而其他三個堪稱帝國的兀魯思形成的多元複合的世界聯邦狀態。
大致記錄完歷史脈絡,那麼,旭烈兀兀魯思算是伊斯蘭王朝嗎?
先說結論:我們可以說旭烈兀兀魯思將突厥的國家概念帶進中亞和中東地區,是蒙古人突厥化後又伊斯蘭化,至於旭烈兀兀魯思能不能算伊斯蘭王朝,我認為見仁見智;畢竟宗教只是統治的一種手段。
旭烈兀兀魯思成型並沒有清楚的時間界限,或許說是從1260年、旭烈兀正式在亞塞拜然扎根開始計算比較合理(因旭烈兀兀魯思後代君主都以此高原為國家中心地。)。而旭烈兀定都亞塞拜然後,快速建立起國家架構,與北方朮赤兀魯斯的關係也逐漸浮上檯面。朮赤家早期援助旭烈兀西征軍一萬人,以幫助朮赤家取得亞塞拜然草原,卻沒想旭烈兀以此為根據地建立新政體,雙方反目成仇,並在交戰後不分勝負;此時,朮赤兀魯斯的別兒哥是蒙古人少數的穆斯林,他與埃及的馬木留克王朝建立「伏爾加—尼羅河同盟」,促使旭烈兀摸索與歐洲結盟的可能性,也成為旭烈兀對「世界」的遠大抱負。
旭烈兀的抱負涵蓋了世界的流通性:從軍政、統治、財務、知識等各方面整合,旭烈兀對各人種(回鶻人、契丹人、花剌子模人、伊朗人、中國人等等等等)都加以利用,形成龐大的「知識集團」。然而,旭烈兀卻突然在1265年去世,讓旭烈兀的大志終究沒有實現;而聽聞旭烈兀死訊準備趁亂南下的別兒哥也於隔年去世,更甚至中亞察合台家的阿魯忽也相繼去世,三大巨頭短時間內相繼突兀去世,僅忽必烈一人存活,建立起以大元兀魯思為中心的蒙古聯邦。
旭兀烈過世後,旭兀烈兀魯思急需選出繼承人以防止兀魯思的瓦解,在幾番折騰後,選出了一直跟隨旭烈兀出征的庶出長子阿八哈。阿八哈上任後,首先面臨來自北方的朮赤兀魯思威脅:別兒哥趁交替政權之時侵略,但別兒哥的猝逝讓阿八哈危機解除、建權威,卻也造成未來旭烈兀兀魯思政權交替之時,朮赤兀魯思便企圖南下。1270年,阿八哈繼任第四年,察合台兀魯思的八剌受到窩闊台掌權者——海都唆使,召集中亞遊牧民族諸勢力,西進攻打旭烈兀兀魯思;在阿八哈人數懸殊的背水一戰後,八剌軍被打回原形,察合台兀魯思沒落並遭窩闊台海都篡奪,旭烈兀兀魯思則越來越穩固。
(重點整理:到這個形勢後,僅剩下裏海和高加索山以南的旭烈兀兀魯思、旭烈兀北邊的朮赤兀魯思以及旭烈兀東邊的察合台兀魯思)
旭烈兀兀魯思在繼承人議題上也是問題不斷:第一與第二代兀魯思皆以「(大可汗的)掌印者」自居,然而第三代軍主貼古迭兒改以伊斯蘭之名進行統治,此後的旭烈兀兀魯思便不斷出現爭奪君主之位的政變(一直上演野心勃勃的年長者與前君主的嫡子爭奪王位的戲碼),這也成為旭烈兀兀魯思的弱點,然後走向自我毀滅的狀態,直到合贊即位之前。
合贊於1295年即位旭烈兀兀魯思第七代君主,他拚進全里改革、重新集結因為不斷上演政變和內鬥而失去統整的蒙古兵,並且編撰《合贊祝福史》(《史集》前身)以將自己的改革決心和苦難影射出來(就是合贊要自我合理化跟成吉思汗一樣偉大)。而合贊改革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一改旭烈兀傳承下來的藏傳佛教傳統,改宗伊斯蘭教,以取得權力;自此,旭烈兀兀魯思披上了伊斯蘭政權的外衣。
完者都是合贊的弟弟,作為旭烈兀兀魯思第八代君主,他相較合贊幸運得多:完者都即位之時,蒙古正完成東西融合(忽必烈孫子繼位),北方勢力消失,與馬木留克政權爭端減少,與宗主國大元兀魯思連接的印度洋愈發蓬勃,且與歐洲的關係也逐漸密切;歐亞非各地正進入前所未見的和平狀態,而完者都承襲了《合贊祝福史》,贊頌了蒙古帝國之下與各個兀魯思的整體性名實相符的世界。
蒙古與地中海歐洲
法王路易九世在位44年,曾發動兩次十字軍東征(1248年的第七次東征 & 1270年的第八次東征)。在1248年的十字軍東征中,路易九世的艦隊首先駛向賽普勒斯島,並停留到隔年五月;但卻在自賽普勒斯啟程之時發生意外,路易僅剩下七百騎兵,其他全被吹到地中海東岸各地。不得已之下,路易率領剩下的兵團前往埃及,並在六月初抵達尼羅河和口的貿易要衝——杜姆亞特。而阿尤布的蘇丹也已預料到路易即將從杜姆亞特入侵,因此早已派兵在港口等待。然而,當法軍上岸並折損大量士兵後,埃及方面卻因士兵無法得到蘇丹回信指令,而誤以為蘇丹去世,進而退兵,讓路易軍成功登陸並成功佔領杜姆亞特。
埃及軍的突然撤退暴露出政權的不穩定,也讓路易決定堅守杜姆亞特,以等待阿尤布政權的動搖與崩壞。但在十月底的討論中,為了讓弟弟阿圖瓦伯爵羅貝爾成為埃及王,路易決定進攻開羅,成為路易第一顆絆腳石。第二顆絆腳石發生在路易軍南進開羅的路上:大軍遭遇壞血病和赤痢,並且與杜姆亞特聯繫中斷,只好撤兵。(作者認為中世紀歐洲騎士過度倚賴體力,但埃及軍的主力卻是從遙遠的欽察草原和東方而來,是馬木留克軍團原型;歐洲騎士的肉搏戰根本無法敵過遊牧民族的機動性。中世紀歐洲的騎士當道根本是自我膨脹。)
路易大軍最終選擇投降埃及,而路易本人成為一個月的階下囚。在俘虜生活中,路易親眼見證了阿尤布政權的翻覆,以及馬木留克的奪權。1250年5月,路易九世離開埃及,走海路進靠耶路撒冷的基督教勢力根據地阿克里的港口,在之後的將近四年間從未返回法國。路易九世此時成為了當代最了解中東和埃及情勢的人。路易利用這個優勢,於1254年與敘利亞的阿尤布政權簽訂休戰契約以保障地中海東邊十字軍國家的安全,並重建巴勒斯坦一帶的基督教堡壘、增設援部隊。
回溯路易九世停留在賽普勒斯之時(1248年),曾有蒙古使節來訪。兩名使節口頭報告皇帝貴由和大將燕旨吉台改宗基督教,闡述蒙古與路易的友好關係,並透露出蒙古是從埃及蘇丹洩漏的情報得知錄易的遠征。
那麼,蒙古對路易九世是敵是友?
有人認為蒙古想利用路易的十字軍才表達善意,也有人認為蒙古想稱霸歐洲才想得到路易的協助,蒙古的確切動機因記載不足而無法確認。但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蒙古使節確確實實打動了路易九世的心,並準備了慶祝蒙古皇帝改宗的禮物。
路易九世派了使節跟隨蒙古使節回到哈剌和林。不幸的是,在路途中,蒙古陷入繼任者紛爭,路易使節被送至故主的皇后身邊(不在哈剌和林),被迫踏上情非得已的旅程。故主皇后斡兀立.海迷失並不理解路易使節在政治上的重要性,便只讓他們帶著口諭回國,也讓路易和蒙古擦身而過。
1253年,乞不乞魯以非正式使節前往蒙古,並在嚴寒之時抵達哈剌和林的蒙哥營區;隔年七月,他帶著蒙哥寫給路易九世的信,在皇帝庇護下、利用蒙古驛站抵達拔都的宮廷,再經由高加索和小亞細亞黎波里,無奈路易九世已然離開巴勒斯坦,僅能由乞不乞魯書寫報告向路易覆命,也就成為至今流傳的《旅行記》。而回到法蘭西的路易,因看到中東的伊斯瑪儀教團的堅固山城而留下強烈印象,於是大幅改建卡卡頌城,西歐於是出現了真正的城廓都市。
蒙古帝國之下的東西方連結
拉班.掃馬是1220年出生的聶思脫里派基督教士,以罕見的人生和旅行軌跡而聞名並且收同為汪古部的聶思脫里派副主教之子馬克為徒。拉班.掃馬出身於蒙古汪古部的富裕名門,及早便開始學習聶思脫里派教義,並決定一生都奉獻給信仰。汪古部在蒙古興起前,是以聶思脫里派基督教信仰而聞名的突厥系部落,最後與成吉思汗結盟,屬於成吉思汗家的「古列干」(蒙古語的「駙馬」)。
掃馬與馬克最終決定在1276年前往耶路撒冷朝聖,他們可能帶著大可汗忽必烈給的詔書和牌子(帝國內的交通通行證),也可能是奉忽必烈的命令前往。兩人從唐兀地區(今甘肅寧夏一帶)前往和田,但礙於禾忽與忽必烈的交戰,行程被耽誤了六個月;當二人繼續經由準噶爾前往塔拉斯河的海都帳幕,以獲得保障路上平安的符信(儘管海都和忽必烈的政治對立,蒙古驛站還是正常運作);二人經過旭烈兀兀魯思領地的呼羅珊抵達亞塞拜然,又為了見聶思脫里派大牧首馬.登哈而計畫前往巴格達。
馬.登哈此時正好來到首都馬拉蓋,掃馬二人便計畫在馬拉蓋與他會面:接著,掃馬二人前往阿八哈的帳幕,準備帶著阿八哈的詔書前往耶路撒冷。然而,前往耶路撒冷的海路與陸路方面皆有危險,兩人打算回到馬拉蓋,並且馬克被大牧首任命為大都總主教、掃馬則為巡察總監。1281年,大牧首在艾比爾去世,馬克前往參加葬禮,竟遇上了後繼者問題。
出於政治考量,馬克竟被推舉為新任大牧首;儘管馬克認為自己教養和神學上的不足,以及不會敘利亞語而推辭,卻是眾望所歸而難以撼動。阿八哈極度歡迎這位新任大牧首,從禮遇可看出旭烈兀兀魯思親聶思脫里派的作風以及政治含義。
馬克上任第五十八代牧首的未來可說困難重重。阿八哈於1282年去世,一如過去旭烈兀兀魯思的繼承爭鬥,阿八哈的弟弟貼貼古迭兒上任,並立刻採取親伊斯蘭的姿態,打壓親基督教的政策,連雅巴拉哈教會都遭迫害。儘管兩年後,阿八哈之子阿魯渾打倒貼古迭兒,再度親基督教,但之後的政權交替都會在伊斯蘭和基督教之間拉拔,直到雅巴拉哈三世(馬克)於1317年去世。
拉班.掃馬在1287年被學生雅巴拉哈(馬克)向阿魯渾推薦為訪歐使節。掃馬從陸路出發,在黑海南岸搭船到君士坦丁堡上岸,接著在乘船向拿坡里途中,海上一座大火山噴發(掃馬的火山噴發記錄與其他記錄吻合,也顯示出掃馬的紀錄值得信賴),又目睹歷史大事件——「西西里晚禱」的最終決勝畫面。
掃馬一行人在西西里目睹法蘭西人的落敗、亞拉岡聯合王國在西西里的崛起後,騎馬從陸路前往羅馬,並在路途耳聞教皇和諾四世去世的消息。掃馬到達羅馬後,造訪了梵諦岡與聖伯多祿大殿;彼時,由12名樞機主教執掌事務,儘管可能有對宗教教義上的激烈討論,但最終樞機主教們卻沒對阿魯渾提出的軍事同盟做出回答,掃馬因而離開羅馬。隨後,掃馬經由托斯卡尼、佛羅倫斯、比薩等地抵達熱那亞,並受到熱那亞人的熱烈歡迎(因熱那亞與旭烈兀兀魯思已有某種程度的連結)。之後,掃馬北上至翁巴(倫巴底),並朝巴黎邁進。
掃馬到達巴黎時,彼時的國王是聖王路易的孫子——腓力四世 (好想吃菲力牛排…)。腓力四世邀請掃馬入宮,並且不否定與蒙古合作的意圖;離開巴黎後,掃馬一行人前往波爾多晉見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當時英格蘭王在法蘭西境內有廣大領土),掃馬接受愛德華一世盛情款待後,便又在1287年回到熱那亞市。
正當掃馬在熱那亞、教皇尚未選出時,掃馬不知如何向蒙古的王和人民稟報,也認為基督徒放棄奪回耶路撒冷;然而,當和掃馬對談的主教抵達羅馬後,教皇已然選出(尼古拉四世),於是掃馬便去了羅馬。掃馬帶著新教皇的聖物與各國君主的詔書回到旭烈兀兀魯思,成功展現出蒙古與西方的密切交流,也完成了掃馬的使節之旅。這種超越國家層級、並且持續的東西方關係在歷史上可謂少見(甚至是史上首見),不應被埋沒在對蒙古帝國的成見之中。
蒙古的駙馬爺們
成吉思汗家超越時空的神聖血統及記憶
蒙古帝國在13、14世紀領有大半歐亞大陸,在人類歷史上開創新時代,並且以成吉思汗為始祖的血脈和王統,在各地逐漸形成各種形式和程度不同的權力、政權、分領,形成了「黃金家族」的帝王、君王或王侯們的權力,也塑造出對成吉思汗血脈超越時空的尊崇之念。成吉思汗強烈的帝王形象和記憶烙印在歐亞各地,除了亞洲東方、伊朗以及中東,甚至現在厭惡蒙古的俄羅斯也都一脈相傳了對成吉思汗血脈的尊崇;而會出現這樣的動向及潮流,其原因不外乎是「支撐自己的王位和權力」的政治傳統和社會架構,並且這種意識成為遺留在歐亞大陸的蒙古遺產。
十四世紀後半,河中地區興起帖木兒政權及其後繼者,都足以被稱為「帝國」;並且帖木兒政權在後蒙古時代初期,因無法維持西方和北方領土逐漸萎縮。帖木兒帝國源自中亞最晚建立的察合台兀魯思,由於察合台兀魯思中央機構不健全、君主又紛紛殞落而逐漸失去向心力,讓來自七河地區的禿忽魯帖木兒在蒙兀兒思坦崛起,繼承了察合台家的血脈,並展現重整察合台兀魯思之姿;但霸權隨即在禿忽魯帖木兒死去時分崩離析,讓帖木兒從察合台西半部興起。帖木兒曾追隨成吉思汗後裔禿忽魯帖木兒稱霸、在旭烈兀兀魯思解體後遠征亞塞拜然、小亞細亞與敘利亞,並且幫助斡兒答兀魯思首長脫脫迷失重整朮赤兀魯思;然而,帖木兒後來與脫脫迷失相爭,將軍隊推進至北方欽查草原,再將觸手伸至印度的德里蘇丹政權,又擊敗鄂圖曼勢力,可謂在亞洲西半部稱霸。
即便帖木兒稱霸了,也從未自稱「可汗」,甚至連「汗」的名號都沒有。
這一切歸咎於蒙古帝國傳統的社會結構與觀念框架,帖木兒不得不遵循成吉思汗血脈的神聖性;因此,他用了別的方法取得政權的正當性。帖木兒出身的巴魯剌思家雖位居察合台兀魯思之首,卻沒有成吉思汗血統,無法正當自稱為「汗」;帖木兒為此擁立成吉思汗末流的蒙古王子昔兀兒海迷失為名義上的汗,同時迎娶察合台家的王女薩拉伊.穆爾克.汗尼姆為妻,成為成吉思汗家的駙馬。帖木兒豎立政權正當性的做法也被後世延續下去,形成兩個血統的王權:一邊擁立具有成吉思汗血統的汗,同時從母方繼承成吉思汗家的血脈。
羅斯的王權也是這樣的案例。朮赤兀魯思對西北歐亞(包含俄羅斯在內)的統治十分寬鬆,因此讓俄羅斯聯軍有了打敗蒙古軍的機會(1380年的庫里科沃之戰);兩年後,斡兒答兀魯思的脫脫迷失西進席捲俄羅斯,朮赤兀魯思的間接統治復活。自此,羅斯對蒙古的態度逐漸轉變。1389年起,蒙古內部出現動搖,脫脫迷失與帖木兒對立,朮赤一門向心力減弱,境內汗國紛紛獨立:1430年是克里米亞、1445年是喀山、1464年是阿斯特拉罕,其他汗國也注定分立,朮赤兀魯思的瓦解已然成形。
羅斯諸公國則與蒙古相反,莫斯科大公國逐漸在15世紀下半葉確立霸權,蒙古對莫斯科的控制權已無力回天。
雷帝伊凡四世作為打定俄羅斯帝國基礎的人,其實也與蒙古淵源深厚。伊凡四世母親是朮赤兀魯思掌權者馬麥的直系血親,第二任妻子瑪麗亞.捷姆魯戈夫娜也擁有朮赤家王族的血統;換句話說,伊凡四世及其父親,都是蒙古「駙馬」。有趣的是,在1575年,伊凡四世突然將「全羅斯大公」頭銜讓給西美昂.貝克布拉托維奇;西美昂.貝克布拉托維奇是喀山皇子,同時也是朮赤家正宗後裔,因此伊凡四世的讓位舉動也可能被解讀為伊凡四世為了增加對各蒙古汗國的統治正當性。可以說成吉思汗家的權威在俄羅斯地區發揮了相當的影響力。
16、17世紀在世界史上的意義
1386年,大元兀魯思失去中華本土(也就是明朝建立了),之後的20年,蒙古與明朝持續對峙,直至脫古思.帖木兒去世。之後的蒙古繼位者仍以蒙古高原為中心,繼位者仍稱可汗,但蒙古已然處於離合聚散的狀態。15至17世紀整體而言,成吉思汗家的權威依然存在;但蒙古高原和其周邊,卻分別走向實體化的道路。
17世紀前半,滿州的女真族聯合體以努爾哈赤為盟主興起,第二代的皇太極則與大興安嶺的舊蒙古勢力科爾沁部政治結盟,使女真族政權一躍成為滿蒙聯合政權,並急速吸收內蒙古諸勢力。此時,自達延可汗以來正統王家察哈爾部著名的林丹可汗之子額爾孔果洛(額哲)向皇太極交出大元兀魯思傳承的「傳國之璽」,意味著大元帝國將過去身為內亞和中華全境統治者的名份,交給新興的滿州固倫繼承,皇太極因此在瀋陽召開王侯會議(忽里勒台),而會上將皇太極稱為「博格多.薛禪.可汗」(蒙古語神聖賢明的可汗)。
對蒙古帝國的想像與偏見
蒙古兵兇猛?
蒙古兵似乎善於事先調查,這也是蒙古得以擴大領域的原因。多數人類喜歡把自己描繪為受害者以博取同情,西方史料也多有類似情況;以國家而言,將自己描繪為受害者更有理由對外用兵或侵占。將13世紀的受害情形(有些地方甚至沒有受害)放到19至20世紀的戰爭版圖上,更有理由讓西方出兵東方。
蒙古阻礙世界化?
以蒙古各大兀魯思看來,蒙古一定涵蓋各類人種。傳統台灣歷史教科書告訴學生元朝將人種分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類人種,並有階層關係,例如漢人或南人不能擔任特定官職;這種說法在近年備受挑戰,已經得知蒙古帝國有助於各區域以及各人種的知識整合,甚至因在帝國內設立的驛站而讓資訊更快速流通;反而是蒙古帝國衰落後的歐洲資訊更為封閉。
用中國史觀思考元朝?
過去幾十年的歷史喜歡用劃分區域的方式解讀,例如:歐洲中古史、台灣史、中國近代史這樣的區分法,也因此讓許多人僅用中國的王朝更迭方式去思考蒙古帝國。蒙古帝國地域之廣,不應僅限於中國地區,應當將整個蒙古的整合以及和鄰近國家交流的歷史一併了解,中國在元朝之時,也僅是蒙古的一部份;在中國地區的元朝滅亡後,蒙古人依舊在世界其他區域持續活躍,不曾完全的消亡,因此若只了解元朝的90年,便無法完整了解蒙古在13世紀扮演的重要角色。
我認為各民族與國家的文化碰撞,不限於國家的劃分(當然有可能受地理的劃分啦)。
元朝=蒙古帝國?
中國歷史所稱的「元朝」,是以中國朝代的方式看待;也因此,「元朝」這個稱呼似乎只被看待城中國其中一個異族朝代。但在蒙古人眼中,「大元兀魯思」不過是四大兀魯思的其中之一,一個大元兀魯思並不能代表全蒙古,蒙古在當時是呈現聯邦狀態的。
現代世界中的蒙古
在中華地區,蒙古留下的遺產清晰可見:中華的巨大化(明清的大版圖可說是來自元朝的遺留)、多民族發展、權力中心北移,以及大都的興起;中東地區出現新的國家和權力體制;東南亞群島海域、哈薩克草原以及欽查草原的伊斯蘭世界化等,也都是蒙古所留下至今的遺跡。在現代許多遊牧民族成立的國家中,都還能瞥見一些蒙古政治架構的縮影;甚至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蒙古與突厥民族的共同伊斯蘭化,形成現代第三世界的前身,大幅度的影響世界局勢。
之所以會想寫下這個段落,是基於我經常被問「歷史可以幹嘛?」的回答(作者可能也有相同的思路歷程,才會將序章命名為「歷史存在的意義」)。歷史當然不能當飯吃,也經常被說當興趣就好,但要了解這個世界如何演化至今、以及為何某些看似不相關的歷史事件卻扯上關係,許多事情其實環環相扣。比如為何現今某些多民族國家依然存在內戰,內戰的起源若是土地資源或水源的紛爭,其實可以靠現代科技解決;但背後存在著更多的民族認同情節,不去了解便難以徹底解決紛爭(當然啦,可以放下彼此的仇恨最好了)。
作者立場評斷
個人認為作者身為日本人,在書中帶有蠻多日本人的歷史立場的。
雖然很難說蒙古帝國的擴張跟日本有太大的關係(實際上是蒙古海軍遠比陸軍薄弱,所以日本成功抵擋了),但作者經常喜歡以日本的戰役或歷史人物去形容蒙古帝國的政治狀抗,作為一本在台灣出版的書,對日本史不熟的人可能就難以理解作者的比喻了。
再來是書中一些推測的部分。作者在書中舉出許多史書記載,例如蒙古人自己撰寫的《史集》、志費尼所撰寫的《開啟世界之人的歷史》等等,在需要一些推測舉證時,作者可能會表示「這些史書的共同記載與其他非歷史方面的證據相同」而認為某些推論可能合理;我認為這樣子的說法在書中稍嫌不妥,畢竟若是將這樣推測出的事物作為潛在事實,並在書中持續推論下去,又或是做些假設性的提問,似乎接下去討論都沒有太大意義。
這本書還有一個奇怪的問題:偶爾會出現不知道是誰的人物出現。比如上一段還提及哈布斯堡王朝皇帝,下一段便出現「這位主教」,這位主教是誰?作者或譯者可能需要多注意這類小細節,或是在閱讀的流暢度上加強,避免過多冗言贅字或英文子句的概念出現,讓人需要思考多遍文義。
當然,我是喜歡這本書的寫法的。
以現階段而言,要有脈絡的寫出蒙古的歷史是困難的,交叉比對各種遊牧民族史料本身就有極大難度,遑論將蒙古四大兀魯思的愛恨情仇交代清楚。這本書作為半學術半大眾定位的史書,閱讀上是有點難度的,但若反覆咀嚼幾次(這也是為什麼我需要寫這一篇文梳理自己讀到的東西),就會發現作者整理的很完整。或許應該先將書中的大綱脈絡抓出來,再更細節的閱讀文字,就會像理解一個語言的文法脈絡後再背單字那般,較能吸收理解;總之,只讀一次是不夠的。
我喜歡作者慢慢推進時間軸敘述蒙古發展的方式,在這方面,若能自己在腦袋中推演出蒙古帝國的演化,那其實就能很好的建構出作者想表達的歷史場景;比較需要小心的地方是,後面幾章講到蒙古帝國的東西方交流,又把時間軸拉回13世紀,是在敘述蒙古不同面向的歷史,因此並非延續前面幾章蒙古帝國的演化。